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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1 章 第 151 章

    丞相府裁撤之后,不少掾属直接被伏传荐入三省六部为官,并未引起太大的动荡。

    皇帝和从前一样,伏传在的时候,他多看多听少说话,只有伏传故意不在了,他才会试着听谏□□,慢慢接手朝政。

    经过伏传数年经营,朝堂格局已经不似从前。

    六部中寒门士子居多,河阳世家早已不如从前那么嚣张跋扈。虽说新长起来的寒门士子也在抱团聚党,韩家根系更是拉拉杂杂牵扯不清,毕竟不再一家独大,皇帝驾驭起来还算顺遂。

    最让皇帝惊讶的是,苏子年年去寒山祭拜叶祖,居然还真的被他骗了十多个“仙士”下山!

    这批所谓的“仙士”,全都是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也没有走后门入朝,全都下场考了进士科,毫无悬念地全都拿到了进士身份。墨卷张贴之后,仕林心服口服。谢青鹤挑了两个人留在皇帝身边充任侍中,伏传也从中挑了两个人进尚书省,其余十数人分驻六部,皆不党不群,各行其是。

    ——原因很简单,普通朝廷官员受国法制裁,一旦当了官,有了玩弄国法的权力,自然骄横。

    这一批从寒江剑派下来的外门弟子不同,犯不犯国法是两说,再有本事玩弄国法纲纪,寒江剑派的家法宗规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世外修士的道德要求本就比俗人更高十倍,下山是为修行历练,治国抚民也是修者本分,一旦行差踏错,冼真人的飞剑瞬息将至。

    这是正儿八经的“下民易虐,上苍难欺”,国法之外,尚有天诛。

    谢青鹤与伏传都是修士,新入朝这一批围拢在皇帝身边的仙士也是修士,治世抚民皆行天道。

    何谓天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华安丰收,调余粮以赈西乡。南郡地贫无士,资江东高士南下,教化群蛮。

    慢慢地朝中诸事都上了正轨,伏传就从政务中脱身,腾出手来专心整军。

    河阳世家中,田家最识时务。

    眼见阆家萧家都不肯出头,伏传又耐着性子招兵抚民,迟早要使皇权下乡,革除世家拦在朝廷与下民之间的壁垒,田桢最先投诚,放弃了对嘉禾郡的控制,以此换取更多的田家子弟入朝。

    阆家与萧家自然深为震怒,纷纷写信痛骂田桢。

    随后,阆绘亲自入京,跟伏传喝了两顿酒,没多久,阆家那边也传出了扩隐放户的消息。

    唯独萧家怎么都放不下脸面。

    田家在这些年基本上没有死过人,也就是韩漱石把持京中时,刁横跋扈杀过田家的御史,不过,韩漱石都死了这么久了,如今的朝廷也不姓韩,没有死撑的道理。

    阆家也是同理。阆泽莘是被韩家灌了鸩毒,跟朝廷、伏传都没太大的关系。

    萧家不一样。

    他们家的二老爷死在伏传手上,且是明正典刑,砍头弃市。

    当时惊动了那么多人去求情,舍出了那么多的利益,伏传就是不肯点头,不肯饶恕!

    除了情感上的伤害,使得萧家内部极其仇恨伏传,这也涉及到面子问题。当初伏传非要处死萧作瑄,萧家倾巢而出都没能把人救下来,实在太打脸了!这时候若向伏传主宰的朝廷低头,以后萧家还有什么面目自称世家?

    “田家和阆家都已经前来示好求和,萧家独木难支,此事不宜冒进。”伏传对皇帝进言。

    皇帝年轻气盛,自然也有热血上头的毛病。

    如今朝廷局势大好,国库里渐渐地有钱了,外郡也都是庶民安稳耕作、人心思归的消息。

    河阳三郡中,只有萧家还在咬着牙齿当钉子户。通政使司衙门在阳安郡形同虚设,六部也压根儿不能在阳安郡立足。阳安郡还是自行裁决刑狱,户籍册子还是前朝的底子,皇粮国税倒也是交的,不过交的那点儿份额连小孩看了都要哈哈哈。

    田家、阆家滑跪之前,皇帝也不至于把枪口对准萧家。现在只剩下萧家了,偌大版图上就这么个眼中钉肉中刺,皇帝自然很生气:你牛什么牛?打你哦!

    伏传分明整军铁血,军中枕戈待旦,跟皇帝说话时却是一瓢冷水灌了下来。

    “各衙门先进去,凡事细处处理。天下仍是陛下之天下,朝廷与地方的关系,落到实处,也无非是兵、粮、民生,地方若有抗法不遵之事,以国法桩桩件件惩处即可。”伏传并不支持对萧家用兵。

    若阆家和田家与萧家抱团,河阳三郡皆不肯低头,打是肯定要打的,河阳三郡一起作乱,堪称心腹之患。现在三家里有两家都求和了,伏传认为主动兴兵内战就没有必要。

    皇帝对伏传深为信服,既然伏传说不打,他那恨不得御驾亲征的性子只得按下。筆趣庫

    朝野上下都在观望,想知道伏传究竟怎么办。

    伏传正大光明地徇私走了个后门,简拔周承轩入朝,昨天大朝会还傻呵呵地站在金殿之外,今天就一道圣旨封为阳安郡太守,官居三品。丞相府用过的豪华幕僚班底跟随,代天牧狩阳安一郡。

    萧家差点吐血。

    周承轩之谁?

    陈老太的孙子,三娘的幼子,伏丞相的小弟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二郎。

    这人没读过几本书,也就是勉强认得字的学识,给书香门第当个伺候笔墨的书童都不够格那种。他哥哥周承庭还恶补了几年史书诗文,勉强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周承轩跟着大先生消失了六年,除了打架,真的是屁都没学会。

    然而,二郎没有牧守一方的才能,伏传给他配备的豪华幕僚团有啊!

    有二郎在,朝廷不必屯兵阳安郡,光是二郎一人就能处理大部分纠纷。

    底下人照章办事,二郎反正也搞不懂,只管陪坐在一边镇场子。遇到地方明里暗里软的硬的抗法不从,底下人来求助,二郎就放下茶杯出来,能来软的来软的,软的不管用,那就亮出国法,直接拿下——身为太守,本就有临机便意的权势,不必上奏。

    遇上这么个一人能当百万兵的暴力太守,阳安郡地方被搞得焦头烂额。

    朝廷没有派重兵围攻,只是遵行国法裁治地方。软和的反抗和不合作会被太守**,暴力抗法的下场就更惨了,被太守拿下直接就会丢了脑袋。钝刀子割肉,萧家眼看着太守府的爪牙越深越远,自家掌握的地方越来越少,那是真的疼。

    随着朝廷给的压力越来越大,萧家内部发生了分裂,主战派忍无可忍,对太守府发动了反击。

    二郎带着近百韩家府卫,保护住太守府幕僚掾属问题不大,想要和数千萧家私兵打斗就很麻烦了,一来会有伤亡,二来也违背了伏传不愿内战厮杀的意愿。

    二郎偷摸出门,取了贼首首级,去与萧家的主和派谈判。

    “你们杀不了我。何况,就算你们杀了我,能抵朝廷围剿么?甘愿就此灭家?”

    “把萧大爷的脑袋,我还给你们。你们自己想办法。若天亮之前退兵,此事我以私信奏报丞相。天亮之后,若太守府门前还有一个萧家私兵,萧家围困太守府之事,我必明折直奏,使朝野皆知。”

    “你们看着办。”

    二郎在萧家发狠装逼,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气,回太守府先把几位宝贝幕僚运走。

    “小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丢了阳安郡也不能丢了你们几位先生,这会儿萧家发狠说不清局势,我让人先把你们护送出去。韩将军在那边接应,过了寒江就安全了。”二郎想了想,说,“不行,我得亲自护送,万一被他们半路打劫。”

    留下几个府卫面面相觑,太守大人您是护送先生,还是打算自己开溜啊?

    二郎带着府卫把几位幕僚一路护送,韩珠文已经带兵到寒江之畔迎接:“二哥哥,何不同归?”

    “守土有责嘛。”二郎把几位幕僚细心地扶上船,招呼韩珠文,“照顾好了。我那边若是没事,还要来接人的,也不必太着急送回京城去。”

    那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的模样,惹得几个幕僚先生都忍俊不禁。

    周太守只会“守土”,别的事一概不会,日常公务哪里离得了幕僚先生们?

    ※

    二郎在阳安郡守了三任,一任三年,即是九年之久。

    阳安郡从此以后没有再出过乱子,不止阳安郡的事皆由二郎裁决处置,隔壁嘉禾郡太守也常常请他去镇场子。朝廷为此几次嘉奖二郎,虚衔加官爵位,样样都没落下。

    陈老太常常叹息:“咱们家也有爵位了,可以传诸子孙。”

    三娘听了也就是默默不语。

    爵位是有了,子孙在哪儿呢?

    大郎刚要结婚,未婚妻死了。大郎也没有再议亲的打算,一心一意治病救人,常在乡野中行走。谢青鹤也曾劝过他,人虽负罪,不及子孙。大郎却对虞雁书的死亡心怀耿耿:“那夜是我让她在丞相府照顾印夫人。”

    这死结除非大郎自己想明白,谁也解不开。谢青鹤也只能叹息一声。

    二郎就更没谱了。先是跟着谢青鹤在莽山隐居六年,回来之后就跟在伏传身边忙碌。三娘也曾引他跟适龄女子交往,他就觉得耽误功夫:“我天天这么忙,哪有空生孩子?”

    气得三娘骂他:“是要你生吗?你生得出来吗?不是让你媳妇儿生?!”

    不管三娘怎么骂,二郎就是不肯娶老婆。二郎去了阳安郡,三娘鞭长莫及,更拿他没办法了。

    九年之后,二郎终于从阳安郡太守任上功成身退,陈老太和三娘都是严阵以待,各个手里拿了一大把闺秀的名册画像,打定主意要押着二郎去相亲——若是相不中,这着急上火的婆媳二人就打算不管二郎的想法,她俩商量着定一个了。

    大郎那里不敢逼迫。毕竟当初大郎与虞雁书订婚,也是三娘与王寡妇做主牵线,弄到今天的地步,王寡妇被逼隐居不出,虞雁书也死在了丞相府,大郎心如死灰不肯再做婵娟之想,陈老太和三娘都很怜惜他,不愿再逼迫折磨。

    二郎就不一样了。小儿子没受什么摧折,活蹦乱跳脾气也好,不就是贪玩么?有几个男人跟妻子举案齐眉、天天赌书泼茶的?只要留个种生几个孩子,家里有小孩子的笑声就行了。

    哪晓得婆媳两个准备得再周全,架不住二郎回家带了一个巨雷。

    “这是萧缙。”二郎给谢青鹤和伏传介绍,“是弟子在任上结识的小朋友。”

    谢青鹤和伏传神色不变,三娘就有些狐疑,陈老太更是奇怪。因为,这个萧缙长得太像一位逝去的故人。

    萧缙随着二郎的礼数,向谢青鹤和伏传跪拜磕头,说:“弟子萧缙,拜见二位师父。”

    这就更让人奇怪了。

    师父能随便认么?尤其是谢青鹤与伏传如今的身份,哪可能随便认徒弟?

    二郎含笑道:“大师父,小师父,弟子与小缙已有白首之约。”

    陈老太喝的是红枣茶。这句话可是把她急坏了,一颗枣就堵在嗓子眼,半晌吐不出来。

    三娘也顾不上儿子放的炸雷,先去拍婆婆的背心,好在陈老太修为深厚,情绪稳定之后,使力一喷,把堵住喉咙的红枣喷了出来。一场虚惊之后,三娘给陈老太换了一盏蜜水,这才看向二郎和跟在他身边的萧缙,说:“你这……你这……也敢带回家来?!”

    萧缙低头不语。

    谢青鹤看了他二人一眼,本想问话,想起小师弟曾经吃过这口飞醋,倒也不好独自出面为二郎解决此事。于是,他决定交给小师弟来处置,当即往凭几上歪了歪,玩着扇坠。

    伏传很意外他不说话,与谢青鹤眼神碰了一下,马上醒悟大师兄是顾忌自己的心情。

    他和谢青鹤的态度很一致。二郎喜欢男子,对他俩来说算什么问题?三娘和陈老太不同意,他和谢青鹤肯定要支持的。谢青鹤曾经说过,二郎的事都交给他处置,这时候当然不会出面。

    伏传一边觉得大师兄真是小题大做,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自己当初那点小别扭,搞得他好像很小气似的,一边又忍不住觉得很甜蜜。

    这不是醋不醋的事儿,他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了还吃自家小徒弟的醋。

    此事的重点在于,过去那么多年的些微小事,大师兄还记得那么清楚,那么重视地放在心上,处处记挂着他的感受,这不是对二郎的用心,而是对他的用心。

    人在世间生活,总会有很多难堪不适,谢青鹤与伏传相处时,也难免会有碰撞龃龉。

    伏传觉得最甜蜜的是,他在大师兄跟前承受的难过,绝不会有第二次。

    大师兄总会保护他,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先坐下喝杯茶。”伏传给二郎和萧缙都让了座。

    萧缙出身世家,大家族规矩森严,二郎带着男人回家来摊牌,以萧缙想来,闹不好是要拖出去打死的,三娘才质问了一句,萧缙就很紧张,垂首束脚非常谨慎。二郎跟他不一样,小门户哪有那么多规矩?小时候三娘操起擀面杖揍他的时候,他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并没什么敬畏之心。

    也就是谢青鹤伏传能让二郎知道点儿害怕。不过,谢青鹤和伏传态度都很平和,二郎觉得事不大——他了解谢青鹤和伏传的想法,若是谢青鹤与伏传都很古板严厉,他也不敢带萧缙回家。

    “我只问你两件事,要说实话。”伏传面向二郎。

    二郎连忙点头:“不敢扯谎。”

    “你在阳安郡做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这位小朋友姓萧,想来是萧家公子?”伏传问道。

    萧缙听见问话,起身深施一礼,答道:“晚辈是萧家六房三子,家父萧宝应,母亲出身阆家。”

    伏传点点头:“好。请坐。”

    萧缙有些蒙头蒙脑地坐下。

    听见伏传问二郎:“你可曾仗着权势背景,逼迫萧家献子予你?你与他相识之后,可曾仗着权势身份,欺压威逼于他?——不要叫我去问他。你自己说,说实话。有一个字撒谎,试试看!”

    萧缙听得满脸惊愕,二郎也吃了一惊,大喊冤枉:“我哪里……我没有!”

    萧缙连忙替他解释:“丞相容禀,晚辈与周郎……周大人是在游猎时相识,因言语投机、志趣相近,相约玩耍了几次,慢慢地觉得……才会频繁相处。此事不好说谁主动急切。总之,周大人绝没有逼迫欺压之意,都是晚辈自愿。”

    二郎委屈极了,只会跟着点头。

    萧缙说一句,他就跟着点头,不住点头:“对对对,是是是,就是这样!”

    三娘见缝插针地训斥他:“那你也不能跟男人过一辈子啊!你这样不对呀!”

    二郎反问她:“阿娘不也跟男人过一辈子吗?”

    三娘被说得一愣,突然发现自己被儿子绕进去了,气得想捶他:“因为阿娘是妇人!你若是个妇人,你也可以跟男人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