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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7 章 第 237 章 大争(49)

    谢青鹤亲眼目睹过许多逼宫篡位的政变,得胜者无一例外,全都掌握着决定性的兵权。

    燕城王的做法与谢青鹤对他的猜想略有些出入。

    由始至终,燕城王都没有去联络过他在禁军的旧部,进宫之前,他把带出来的大部分心腹卫士都留在了东宫,守着意图奉旨自裁的太子。入宫时,燕城王只带了两个从人。

    谢青鹤当然不在其中。他和大批卫士一样,被留在了东宫。

    在燕城王府待了几个月,常常跟在谢青鹤身边盯梢的不再是符光,而是缵缵。

    燕城王对谢青鹤始终戒心未除,缵缵却认为谢青鹤已经被她收拢在股掌之间,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对谢青鹤有着十二分的得意与信任。燕城王离开之后,缵缵去了内室探望陪伴太子妃,丝毫没有防备着谢青鹤生乱的意思。

    谢青鹤与身边相熟的卫士们聊了两句,趁人不备,很快就离开了东宫。

    ——他肯定,燕城王此行绝无善意。

    当机立断非常重要。如果被燕城王表现出来的孤独羸弱所迷惑,陈家就会迎来大敌。

    这时候撵上去杀了燕城王不是最好的计划。马上通知小师弟,知会在韩瞿府上的姜夫人,让韩瞿进宫提醒天子,将燕城王截杀在宫中,使王都生乱,百姓生疑,才能让陈家的利益最大化。

    谢青鹤离开东宫就藏匿了形迹,一路朝着伏传与林姑的住处飞奔。

    伏传不在住处。

    他俩各行其是各管一摊,都是在夜里碰面。以正常人的想法,燕城王就算想搞事情,也得事先联络旧部才能往下一步走,肯定会有个让谢青鹤联络伏传、提醒韩瞿的时间差。

    哪晓得燕城王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奇葩。

    谢青鹤与伏传压根儿就没有紧急联络的渠道,现在谢青鹤只能自己往韩瞿府上跑。

    好在天子与太子之间剑拔弩张,王都各方势力都在观望,韩瞿更是心心念念要搞散了妘家天下向陈家投诚,燕城王刚刚出门往东宫跑,韩瞿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常朝就蹲在丞相府附近早已废弃的枯井边,东张西望。

    “九阳。”谢青鹤上前打招呼。

    常朝被冷不丁从背后钻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栽进枯井里,连忙从井沿上滑下来,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之后,方才施礼:“小郎君怎么冒险过来?”

    “你是在等隽弟?”谢青鹤问。

    常朝点头:“韩瞿跟着燕城王进宫去了,夫人恐怕隽小郎来找,使我出来候着。”

    伏传这些日子常常带着林姑去采药玩耍,未必那么及时地得到消息。谢青鹤从不肯说伏传一句不好,这时候也不肯挑剔伏传紧要时候联系不上,问道:“韩瞿独自进宫?”

    “早几个月得了小郎君提醒,夫人就让韩瞿小心留意燕城王在禁军的几个旧部。今日燕城王突然进宫,夫人与韩瞿再次密谈,韩瞿才肯透露,燕城王留在禁军的几个旧部,多半都被天子笼络过了——就等着燕城王去联系。”常朝说。

    谢青鹤有些意外,又觉得都在情理之中。十年前燕城王被皇帝幽囚,他在禁军的旧部若不肯向天子表白忠心,怎么可能继续在禁军留任?但,韩瞿这句“等着燕城王去联系”就非常可怕了。

    燕城王为什么不去联络旧部?

    他知道,他所谓的旧部,一个都靠不住。

    “韩瞿不大想跟着燕城王进宫,只怕跟得太紧了,让秦帝生疑,反倒把燕城王摘了出来。”常朝提起韩瞿和皇帝都有着无数的轻蔑,满嘴不在乎,“夫人认为,这是个除掉燕城王的绝好时机。就算燕城王没有联络旧部,只是进宫向天子求情,也可以趁势杀了燕城王——天子必定欢喜。”

    这与谢青鹤的盘算不谋而合。

    唯一不同的是,谢青鹤认为燕城王必然还有杀手锏,姜夫人则是打算冤杀燕城王。

    不管燕城王是不是去搞皇帝,韩瞿都要把谋反的罪名扣在燕城王头上,趁势将燕城王除去。

    燕城王与太子的关系已经密切到让天子坐立不安。今日天子会颁下这一道逼死太子的圣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太子与燕城王走得太近,让天子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韩瞿能调动禁军?”谢青鹤问。

    常朝被问得有些茫然:“他……不能?禁军一直在郎中令王琥手里,不让任何人插手。”燕城王只带了两个人进宫,韩瞿搞他,根本不需要调动禁军吧?

    谢青鹤点点头:“好。”

    眼见谢青鹤转身就走,常朝急问道:“小郎君这是要往哪里去?”

    谢青鹤要冒险潜入宫禁。

    姜夫人催促韩瞿入宫栽赃截杀燕城王,韩瞿也听话进宫去了。但是,姜夫人在背后能做的事太过有限。韩瞿迷信兵力,燕城王没有去联络旧部,孤身入宫,韩瞿就不把燕城王放在眼里,这让谢青鹤觉得此事变数太多。

    燕城王绝不可能进宫跪地哀求天子对太子施以仁慈。他要保住太子,肯定还有杀手锏。

    谢青鹤进宫的目的是做最后的兜底,以防燕城王真的干掉皇帝,窃得秦廷大权。不过,这事就不必向常朝交代了,平白让姜夫人担心。

    谢青鹤挥挥手,人已消失在僻静的街巷中。

    这年月的宫禁也没有后世那么难以侵入,一来宫苑范围太大,守卫难以兼顾,二来宫墙不高,混进去也不大费力。常有百姓误入宫苑被逐出的消息,只要不是跑得太远、触及核心区域,没有冲撞了贵人,倒也不会把误入宫苑的百姓怎么样。

    这时候王都市面缺粮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皇庄内部供给充足,皇帝倒还知道要笼络拱卫自己的卫士,从近卫到禁军都足额发放粮饷。架不住中间也有趁势发财的贪官污吏,禁军的粮饷不敢克扣,守宫的近卫倒成了欺凌对象,不给发粮食,只给铜币。

    市面上哪里还买得到粮食呢?能吃的东西才是硬通货。把近卫们饿得满腹怨气。

    谢青鹤往宫里翻的时候,就看见守宫的近卫歪在一边打瞌睡,压根儿没人认真值守。

    处处都是灭国之象。

    谢青鹤与伏传把整个王都都踩了一遍,唯独没有来宫中行走。这时候只能凭着情报中的记述复盘宫中各处建筑,推测天子起居之处。这时候的皇帝也不是非得固定在什么地方住着,隔三五个月就移宫挪窝也不稀罕。

    谢青鹤混进宫扒了一身宫奴的衣裳,没有问出天子的居处,只管匆匆往里边赶。

    ——宫殿群也分邑苑宫室,核心区域都在同一片,大方向不会出错。

    就在此时。

    一声毫无征兆的惊雷,轰隆劈了下来。

    谢青鹤抬头望着晴空万里的苍天,既无阴云,也没闪电,这雷是怎么来的?

    就在此时,天边涌起大片铅云,急速翻滚,朝着响雷的方位积聚一团,天地瞬间变得阴黑无光。这就是谢青鹤很熟悉的雷法了——寒江剑派的天诛之法,小胖妞的手笔。

    小师弟在前方。

    意识到小师弟在与人斗法,谢青鹤不再迟疑,朝着前方一路飞奔。

    往前奔了几个宫室,谢青鹤就发现有近卫频繁出入,大方向都与他一样。和他一样穿着灰衣的宫奴也有不少,都跟没头苍蝇似的满地乱转,匆忙赶路的近卫也根本懒得顾及。

    偶尔碰见有相识的宫奴互相传递消息,喊的都是:“雷祖降临接引天子啦!”

    也有不懂事的小宫奴两眼发直:“天子被雷劈啦!”马上就会被身边人大惊失色地捂住嘴。

    谢青鹤再往前走,近卫已经把天子接受群臣拜谒的大正台围了起来,这群人也都很懵逼,多数人困惑又紧张,对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想要互相讨论一句,又忌惮着身边整队监督的上司,只得悄悄递眼色,在无声中用默契交流。

    谢青鹤要不着痕迹地突破这层近卫的防线就比较困难,正在想辙时,轰隆一声。

    小胖妞的雷也下来了。

    此时天空中飞起十多道熟悉的剑气,伏传稚气的身形御剑而起,倏地从天边飞过。

    目睹了这一幕的近卫都不可思议地仰着头,一半呆着没动,一半急切地想要寻找见证者:“看见了吧?你看见了吧?我不是眼花吧?……有个人在天上飞啊?!”

    谢青鹤已经追了出去。

    伏传御剑飞行速度极快,谢青鹤循着剑气赶到时,斗法已经结束了。

    一间挂着“灵间”匾额的宫室被剑气削塌了大半,不属于世间的真火悄无声息地燃烧着,无数厉鬼在真火中惨叫,一点点化作飞灰。伏传手中握着一根散发着纯阳之气的灵索,另一端缠绕着一只女鬼的脖颈,一人一鬼正在对峙。

    察觉到谢青鹤走近,伏传狠狠一拉,被灵索束缚的女鬼便飞入火海,一样被烧成飞灰。

    伏传双指轻点,将剑气收入眉间紫府,转身走向谢青鹤:“大师兄。”

    他近前屈膝跪下,双手平摊,掌心齐齐整整地排着十二枚镇魂钉。

    这是当初他替凉姑养魂时赐给凉姑的镇魂之物,如今已经被他亲手收了回来。不等谢青鹤说话,原本钉在凉姑魂体上的镇魂钉一阵噗噗闷响,尽数钉进了伏传体内。

    镇魂钉?

    飞入小师弟体内?!

    错愕震惊之下,谢青鹤有些上不来气,盯着伏传瞬间苍白的小脸。

    伏传也不说话,低头跪着。

    二人僵持片刻,谢青鹤压抑着怒火,低声命令道:“起出来。”

    噗。

    伏传体内的镇魂钉飞出来一枚,沾着血,落地就无形无状地消失了。

    谢青鹤胸臆间那一股气非常上头,咿咿呀呀要往上冲,又死死地被多年修行出来的冷静镇压着。

    又是噗地一声。

    第二枚镇魂钉从伏传肩头的小眼儿里飞出来,落在地上,又是一沓飞溅的血花,无比刺眼。

    就在此时,已经有守宫近卫成队地赶来,脚步声嘈杂凌乱,隐有兵甲碰撞之声。

    伏传还能稳稳地跪着不动。

    谢青鹤咬牙道:“走。”

    伏传即刻起身,熟练地背起谢青鹤,登云天外,远远地滑向宫禁之外。

    宫城之外就有一座御苑,原本是皇室围猎之用,皇帝不爱骑射,很少巡幸此地,底下人也懒得打理,荒疏已久。这时候更加无人值守,连饲养在此的各种禽兽都已经被卖了个七七八八。

    伏传按下云头,与谢青鹤在荒草丛生的林间停步,解释宫中情况:“燕城王一拳捶死了皇帝。”

    谢青鹤再三忍耐,终究还是忍不住:“你身上还有十枚镇魂钉!”他很想控制住伏传,又觉得周身钉着镇魂钉的小师弟根本碰不得,只能气愤却轻柔地捏住伏传的后颈,“起出来。”

    “说完再起。”伏传仰头盯着他的双眼,并不听话,“大师兄不关心宫中情况?”

    “你就是仗着我此生不修,拿你体内的镇魂钉没办法么?”谢青鹤问。

    伏传张了张嘴,低头服软:“没有。大师兄,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弄出来。”

    噗。

    噗。

    噗。

    ……

    镇魂钉只有在飞出伏传皮肉时才有一点闷响,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镇魂钉是魂魄鬼类的保命之物,因魂魄无形无质,不知疼痛,钉入魂体也没什么知觉。伏传直接把镇魂钉往自己的肉身上钉,浑身要穴捅出十二个窟窿,拔了钉子,伤口也血流不止。

    谢青鹤问道:“带药了吗?”

    伏传摇头:“没有。”

    “你打算就这么敞着十二个小洞洞一直流血?”谢青鹤问。

    伏传小声说:“是大师兄叫我起出来的。”

    谢青鹤被他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一种与小师弟无法沟通的知觉。

    自从安安夜宿观星台之后,谢青鹤一直都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有做得不够周到的地方,不知不觉地就让小师弟吃亏受苦。他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注意与伏传的每一句对话,结果却背道而驰。

    谢青鹤终究没有放纵自己的脾气,再三忍耐地说:“大师兄现在叫你止血。”

    伏传也不是真的拿伤口没办法,眼看谢青鹤要翻脸了,他就用真元屏障把十多个伤口封起来,很快就止了血。见谢青鹤气得梗住不肯松懈,他上前黏糊糊地抱着谢青鹤,在谢青鹤跟前蹭来蹭去,小声说:“大师兄,我只是想赔罪。”

    “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我不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觉得需要赔罪,又为什么想用这种方式赔罪?”谢青鹤捧着伏传仍旧苍白的脸蛋儿,与他对视,似乎想从伏传的双眼看进他的心底,“我与你相处的越久,越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情侣之间,通常说出“从前不是这样的”话时,就是指责现在的状态不够好。

    伏传被这句话戳得难过,低头说:“我会改的。”

    谢青鹤知道伏传状态不对,可他俩的问题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现在伏传身上的镇魂钉起出来了,伤口的血也止住了,谢青鹤就转而询问宫内发生的一切:“我听传言说天子被雷劈了。”

    伏传见他岔开话题,顿时精神了几分,解释说:“被雷劈的是燕城王。”

    燕城王只带了两个从人进宫,谁都没有怀疑他的来意。两个人能顶什么用?而且,卫士只能留在宫门之外,不可能跟着燕城王一起谒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