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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刘建梅远嫁恰克图

    刘建梅就要出嫁了。

    离结婚的正日子还剩二十几天,刘建梅忽然提出来婚后“回三”时,娘家的喜筵她不想在宣化城里办了,也没说到底是为什么。刘柏年一下子有点为难,不要说已经付了喜筵定金的“朝阳楼”饭庄还得去退定,关键是有些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真不好意思挨门挨户再去通知人家改时间换地点。再说能换在哪里呢?张家口倒是柜上既有分号又有公司,但婆家刚在张家口办过了喜宴,娘家又拉着大队人马也跑到张家口去办,也会贻笑张宣两地,成何体统?

    话传到张家口“大德玉”常家,常家就派人来过话说,要不然索性娘家婆家在宣张两地就都不办了,两家在北京城里也都设有分号,干脆就在北京去同办一场婚礼,也不分婆家娘家谁的客,只要排场大气氛好客人说好就好。刘柏年和家人一商量也就同意了。

    其实常家的想法是:库伦和恰克图的生意都离不开常谦和的亲自打理,回来完婚后就应该让他赶紧赶回去;常家在京城本来也有许多关系,也需要通过办婚事加深巩固,而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请到张家口来显然是不现实的,正好刘家有这样的意思,所以结婚典礼索性就改在北京举办了。

    刘柏年倒没觉得什么,焦慧娴却有些受不了了,当着建梅还是平常的样子,背了她就难免要饮泪吞声。

    刘柏年说她:“闺女出阁外嫁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老话说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能老守着她看着她?”

    焦慧娴说:“这样的道理我能不懂?但总不是你十月怀胎三年哺乳二十年操心费力,你一竿子就把她赶到了漠北荒原,我们娘俩想做个梦怕连梦都飞不到那么老远去,你让我想念起她来可怎么办呀?”

    刘柏年说:“这怎么是我赶她去呀?不都是她自己想要去的吗?你少说少拦了吗?不是也没能拦住吗?倒好像是我这当爹的心太狠了。”

    焦慧娴叹着气说:“这闺女要走了,还是到那么远那么苦寒蛮荒的地方去,我眼里流的泪都没有我心里头流的血多呀!”

    刘建梅还是照常要到女子学堂里去念书,不同的是汪江红走了,汪江澜和哥哥刘建栋也都离开了中学堂。每天看到穿着中学堂制服上学下学的男学生从门前走过,刘建梅总是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她也在学堂里接到过汪江澜寄给她的一封来信,她看也没看就把信放到灯上烧掉了。事后想想这样做既对也不对:也许应该看看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不看就烧掉是不是显得太绝情了?可是烧过信后看着那翩翩飞舞的纸灰,她觉得这像灰蝴蝶一样轻盈飘扬起来的灰烬,一定能把她的心思带给还挂念着她的人。

    正式接亲前六天,常家传话人又来了。他传达了未来的新女婿常谦和的意思,那就是在北京举办婚礼后他和刘建梅就要直接坐火车赶回恰克图。这让没有思想准备的刘家人一下又犯了难:原以为婚礼后常家会先安排小两口回榆次老家去认亲祭祖,而后女儿“归宁”回娘家再小住些日子,然后慢慢提去恰克图的事。没想到父母和女儿的别离竟这么快的就摆在了面前。

    焦慧娴先就不明白,说:“这去外蒙古恰克图多少年来就都是走宣化张家口,然后走张库商道,怎么又能从北京坐火车直接就去了,他们还就能从宣化的半空中飞过去呀?”

    刘建栋忙找了张《中华民国地理全图》指给父母看,原来现在坐火车东行出山海关,走俄国人修的南满北满和西伯利亚的铁路线,也能绕行到恰克图,再折返到库伦也很方便。因为路途虽然远了许多,但坐火车速度快、人也舒服了一些。

    焦慧娴听了开始还高兴,说自己一直怕建梅路途迢迢千辛万苦受不了,这样就好了,倒两回火车坐着就坐到了!再一想又说:“这就不对了,这常家山西老西不是在绕路,而是在‘绕人’呀!他们怎么不一下子都把话说尽了,老是今天一股明天一段,像说书唱戏的老给你留着‘扣儿’,这不是在耍笑我们宣化人吗?这婚咱还就不跟他结了!”

    刘柏年劝解说:“兴许是恰克图那边有了什么急事,或许火车票挺不好的,事情到了如今就依着人家吧!”

    焦慧娴说:“要依你依,我就知道你们刘家上几辈子从山西到了宣化府,骨子里你还是个‘老西西’,我跟了你一辈子也让你绕乎了一辈子,我可不能让山西人接着再绕乎我闺女了!”

    刘建梅在旁边一直没有言声,这时候倒笑说:“娘,就这样吧:人都给了人家了,还早一天晚一天的争竞什么呢?我早走一天你们省心他们顺心,我晚走一天你们怄气他们憋气,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又何必在乎这么几天呢!”

    焦慧娴听女儿说得在理,就没有再坚持。但她却拉着女儿的手,头一回当着她的面流下了眼泪。

    常家接亲果然是大气派:一下子就从北京雇来了六辆“雪佛兰”轿车,车头车尾都披着大红的绸子花结,头辆喜车的车棚上更是顶着一个大花篮:玫瑰莲花万年青,车行起来花枝乱颤、异彩纷呈——孤陋寡闻的宣化人那里经见过这样的场面,真可谓奔走相告、万人空巷、一睹为快,整个城市都为之骤然凝固、屏息观看。

    当常谦和从院子里沿着铺在地上的红喜毡走出来时,人们都惊呆了:只见他身穿深色燕尾礼服,脚踏铮亮皮鞋,白衬衣红领结金丝眼镜金别针,人群里就出现了好一阵子的躁动,人们就是在西洋画里也没有见过这样潇洒标致的新郎官,许多未婚未嫁之女就都感到一阵莫名的面热心跳。

    等到披戴着粉红色西洋婚纱的刘建梅手捧花束走出来时,人群中发出来的更是一片的惊讶的感叹声。许多的人在往前挤,想凑近好好看一看这位做梦都不敢梦见的漂亮美人,但才一靠近就又被建梅那仙女一般的美丽和娴静逼回去了。以至于许多年以后人们仍然说不清楚她的婚纱首饰的花色式样,甚至形容不出来她的五官相貌,就单单记住了她那种与众不同的娴静。有信洋教的人想了想都说她太像堂里画的圣母了!

    人们惊诧刘建梅居然没有戴结婚都戴的盖头——这行了多少辈子的老例儿,说丢了人家就丢了,抛头露面光为了好看就不怕人说长道短了?其实后来人们都感谢那没有戴着的盖头——这才让宣化永远留住了她那份淡定的美丽!

    焦慧娴临了还是变了卦,她说经受不了在北京和建梅分别时的痛苦熬煎,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就不跟着去北京了。刘柏年也找到借口留下来陪夫人。到北京去送亲的是刘建栋,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一群亲戚,就连林茂轩家的高姨娘也坐着汽车跟去了。

    几天之后,汪笠庵在街上碰见了刘柏年,他没好气地对刘柏年说:“怎么背着我你就敢把闺女嫁出去了,你我这么些年的交情就连一杯喜酒都不请我喝吗?是不是怕我在喜筵上搅了你们的兴头吧?”

    刘柏年忙说不是,还特意解释地说:“这都是婆家非要在北京城举办婚宴,婚后他们还要紧着去恰克图买城呢。”——直到这时刘柏年才明白了女儿建梅那份替父母分忧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