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8章 偶像


    这话她可是摸着良心实话实说。

    虽然一天农活也没干过,但她指挥过好几次瓦格纳。

    换言之,她叶梅可以做几个小时的美丽芭蕾天鹅臂,并且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

    因为一旦错过中间几个小节的空档,没有暴风吸入一杯葡萄果汁,下一次这么长的停顿就是起码3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所以说,力气她有,精神更不缺,那还能干不好么?

    这些天,她总有些个臆想,或许是干活干得眼睛发直了,又或许只是太孤独了。

    比如“不懂音乐的人,分不清哪些音符太多哪些音程太乱;就像是不辨五谷的她,分不清哪些是秧苗哪些是野草”。

    ——这就是她在第一天割草午休肌肉酸痛时的一点儿感悟。

    然后她就靠在田埂上,揣想着文老师干没干过她这活,脑中是否也升起了她这些古怪念头。

    那场大雨到底还是拖拖拉拉地来了,来得却毫无征兆。

    就在大伙儿都以为这场雨要和阴云缠缠绵绵到傍晚,下一场不痛不痒的黄昏雨时,她们一队六七个女知青外加褚主任,就这么被这场暴雨伏击在麦田中。

    麦田里知青点不近,倒是离藕沙洲不远。

    藕沙洲这地方只是名字好听,说白了就是一片地势低洼潮湿的泥塘。下了雨,道路泥泞难行,有些地方铺着破木板,有些地方干脆就是泥浆坑子。

    叶梅好几次一脚踏进坑里,只好卷起裤腿,露出一截小腿,不一会儿,两条腿上就又是污水又是泥巴。

    但也实在顾不得什么,只能跟着大部队在泥地里一路跋涉,总算见着一个破庙。

    那几年凡是带个“庙”字都是跟四旧沾边,通通都要拆掉,这座本来也不能例外。可上头来人说要拆的时候,当地老乡怎么也不肯,连家伙都抄了出来。

    老乡说这地方虽然老乡叫“王庙”,可此王非彼王,不是那封建残余、帝王将相的“王”,而是王hao的“王”。

    老乡们甚至说不出这个hao到底是“浩”还是“豪”,只知道是个保护过乡亲们的烈士,如果要拆,就跟他们拼命。

    于是乎,这位叫做王hao的先烈,不仅当年庇护了村民,如今也庇护了她们这群湿漉漉的女知青。

    她们被大雨淋了个透,夏天的衣服本就单薄,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显露出身材曲线来。

    有些个女知青害羞,躲到角落里,一边把衣服拽出来,试图拧干,也有像李春晓那样浑不在乎的,觉得周围都是女同志,干脆脱下来拧干再穿上快些。

    这场雨下了许久也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大伙儿就这么呆着,又冷又累,都有些气闷。褚主任便叫李春晓带个头,领大家唱歌。

    从《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到《金山上》,越唱越起劲,歌声几要压过雨声去,大家说这也叫“与天斗,其乐无穷”。

    叶梅不说话,却盯着那庙里老乡给王烈士立的石牌。

    石牌后头空荡荡的,她猜想这里原先有座石像,只是影响不好,就拿掉了,只留下一块记录这个王烈士生平的小石牌来。

    这位王烈士,大伙儿虽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吹冲锋号的。因为被炮弹炸傻了脑袋,留在这里老乡家养病,病好以后在当地吹打谋生。

    后来鬼子扫荡到这里,有些乡亲来不及跑。他听见枪弹声,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他之前的冲锋号翻了出来,溜到村子外头去吹,把鬼子都引了出去,那些留在村里的乡亲这才逃出一条生路。

    而这个勇敢的小号手,也就这样在村外,吹完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次一个人的集结和冲锋。

    “他算我的同行,也是我的前辈。”叶梅想,“倘若我也在战争中,也能像他一样保护别人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叶梅转身一看,褚主任带着李春晓她们几个胆子大的,牢牢地把守着庙门,跟外头什么人激烈地争吵着。

    “让我们进去吧!我们的牛棚塌了!”

    “不行!这里头都是女同志,你们不能进来!”

    “那就让贺老师进去,他在流血……”

    “他不也是个老头子?坚决反对!”

    “同志,你体谅一下吧,里头都是女同志,都淋湿了,你们真不能进来……”褚主任坚持道,“要不再往前头走走,那离公社食堂不远,你们去那儿避雨吧。”

    “主任,你跟他费什么话,他可不是我们的同志!”李春晓招呼庙里的知青们,“快过来一起帮我把门关上。”

    就在她们让开的一道间隙里,叶梅看清了来人的脸,完全忍不住自己的惊呼。

    “maestro!”[1]

    [1]大师,古典音乐一般用来称呼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