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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国师劝学

    中秋大会过后,起初我以为封羽不过出言嘲笑我的字丑陋,难登大雅之堂。未曾料到,几日后,他竟会带着一沓子上好的洗墨堂的宣纸、二两漆烟墨并五只进上的湖笔来寻我。

    是以当他下学后兴致勃勃地在白龙潭前展开他的书袋,一件件地把这些珍品悉数介绍给我听时,我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这是今年湖州进贡的紫毫笔,统共不过十余支,宫中有七只,爷爷留了两只,剩下的都在这儿了。”封羽如同取出寻常的萝卜白菜一般,将紫毫笔一一取出,在我面前一字排开。

    “这也太贵重了?不好,你还是拿回去罢。你自己用不上吗?”京中的书肆我去过不少,普通的紫毫笔已是价值不菲,何况是湖州进上的紫毫笔。偶然间曾听松竹书肆的东家提过一次,寻常一只便要数百金,品相好的价更高,且有价无市,一笔难求。

    “我自四岁开始习字,十余年间,严寒酷暑从未有过一日间断,即便是手长冻疮或是有所损伤,也不曾耽误过一日功夫。我的字行云流水,不说传世大家风范,至少也是大周举国士人中的上佳,无论我使何种笔,字都是不错的。你的字那般难看,还是用好点的笔罢。”封羽满脸诚恳,说出的话却让人想对他动手。

    “???”

    我在思忖着是否应该和封羽过几招,看看是龙族术法厉害还是封家天师道符管用。毕竟如今是太平年间,龙族实战的时机委实太少。

    “最近我难得有时间,中秋的星如雨被视为吉兆,爷爷和观星监的几位官员都忙的不可开交,圣人正接受着各州府的歌功颂德呢,连谢太傅都被请进宫中写赋庆贺。这几日我便溜出来啦。这些不少曾是宫中藏品,极为难得。还有部分是叔父花高价从新吴的民间藏家后代手中买入的。那家的子孙不肖,将祖产败了个干净,只能靠着出售古籍和藏书才能勉强度日。那人不知这些藏品的价值,竟以斤两称重相售。叔父不忍见他如此糟践这些珍品,便出手以高价买下了不少。那人的妻子见叔父出手阔绰,又持君子之道不趁人之危,便将叔父看中的,悉数相售了。只可惜了那历经百年风雨飘摇屹立不倒的文泉阁,终究是不复当年盛景。”封羽一边说着,一边一本接一本地往外掏习帖,“这本是礼部荀学士的,这本是前朝颜太师的,这本是光帝朝欧阳侍中的,这本是成帝朝刘祭酒的,这本是前朝慕容夫人的”封羽清点了一下,足足二十余本。

    二十余本习帖整整齐齐地列在油布上,有封皮和内里尚十成新的;有稍有磨损但尚可称九成新的;有年岁渐久饱经风霜却并无多少损坏的——它的历任主人,一定是十分珍视它的;有折页数张痕迹却极浅的,想来它曾经有位十分喜欢其中几行字的主人;有被火烧到边角纸张受损的,这大约是历经了一些磨难的;最后一本,是伤痕累累,沾有数滴血迹,纸张破旧不堪,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勉强辨出其中一些字迹的。

    “大周女子多习宣女官的兰亭体或慕容夫人的蝇头小楷,我都给你寻了一本来,怕你不喜,又寻了些旁的。我自己练的,是颜太师的。”封羽说着,拿起最后一本习帖,道:“这本。”

    前朝颜太师之名,并未随着前朝一同覆灭在尘土之中。即便在大周,颜太师其人也是近乎人人皆知。巷口小儿、集市贩夫都知颜太师是位好官。

    颜太师是文官出身,却在半百之年,以孱弱之躯,迎战敌军五十余万人。前燕朝时,颜氏一族为雍州望族,累世官宦,族中子弟人人皆习儒道,读圣贤书。颜太师入仕后,一路从秘书郎升至工部侍郎、工部尚书,后又位居丞相,以太师之位出征北伐。太师一生兴修水利、修建学舍、主持扩路搭桥、改革法度等事宜,对于国事也从未停止过上谏,一生勤俭,于国于家,无所愧。昔年前朝北线遭受游牧民族侵扰,边境危在旦夕,朝中无人可用。颜太师先后派遣了自己的儿子、侄子、孙子上了战场,却无一人活着回来。自己的至亲血脉尸骨无存,颜太师强忍悲痛,在祖坟里立下了衣冠冢,又挥泪写下数篇祭帖后,请命出征。颜太师时年五十九岁,在失去儿子、孙子、侄子后,披甲上阵,将敌军击退三十里地。可惜天不假年,颜太师在首战告捷后敌军来袭的第二日,突发重疾,战死于沙场之上。颜太师阵亡沙场之日,举国上下,几乎无一人不悲。彼时是深秋,我和神曲在白龙潭前,看见众多百姓自发戴孝,妇孺悲泣哭号,一路上散落的纸钱之多,近乎将道路变作白色。仗打了三十余年,天下间乱了三十余年,皇室的争斗血腥而残暴,政权在不断的更迭中愈发摇摇欲坠,短短十年间前朝换了五个皇帝,却无一人收到百姓如此真心实意的爱戴和追思。

    封羽小心地翻开习帖,道:“这本帖子,便是颜太师阵亡前,随身携带的。太师身死,这本帖子原本供奉于颜氏家祠,多年前颜氏家祠毁于战乱,这本帖子几经流转,后被先祖寻到,便留在了封家。”

    “这本帖子是爷爷的珍藏,在我十岁那年,爷爷将这本帖子作为生辰礼物送予了我,此后我便日日看,时时刻刻不敢忘。不敢忘记颜太师的大义,不敢忘记练字之事一日不可荒废。”

    “你这字可得好生练着,我周人尚文,遑论官宦臣属,便是寻常民间富裕人家,若无一手好字,可也是不成的。”封羽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朝男子入仕,便是观四相;仪、文、书、策。仪,指仪表端正,气质端方;文,指字迹整洁,自成风范;书,指通读史书,明理知道;策,指善写策论,治理一方。前三样便是缺一不可的,最后一样则是学优者。而大周女子也需得习文,贵族女子多用绢帛和上品纸张,哪怕平民女子,也会用沙砾和树枝描画练字。大周极重视文化教授,是以世家大族在择媳时,甚至多要请族中女性长辈或派遣女官询其文化课。而若是只单单精于女红针线活,却对诗书史籍一窍不通的,哪怕出身尚可,也是难以嫁得一户好人家的。”

    封羽不厌其烦地给我科普着周朝的婚娶习俗和重文传统,我却只觉头疼不已。

    上次这样的情形还是出现在神曲给我扔了十二册子的灵族秘法。灵族与龙族的骨骼和心性相差甚远,那些册子对我并无半分助益。待他说完,我道了一句:“可我并非人族,又怎会有机会以人族女子的传统出嫁?”

    我只在神曲曾给过我的一本龙族礼仪典籍里,见过龙族的婚仪的描写。龙族的结合,也无关喜欢。对于成婚这等事,我向来是没有半分兴趣的,繁琐又辛苦,真不明白为何尘世间有那许多的人或不惜与父亲断绝父女关系、或连夜与情郎私奔上战场、或姐妹二人相争相斗直至你死我活也要与另一人结为连理枝。

    神曲给我丢过许多本书籍,上古的龙族术法典籍,燕周两朝的所有国史,灵族秘法、妖族百妖录,却从未有一本是讲钟情成亲这等事的。神曲也不通感情之事,是以他也没教过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