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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谎是不能随便撒的。

    谎言之神会让残酷的谎言成真,惩罚卑劣的说谎者。

    晚上,卫迟真的在梦中见到了那个人。

    他于倒悬的纯白中睁开眼,直视内心尘封许久的那片纤尘不染。

    纯白的卷子,纯稚的孩子。纯素的高墙,纯净的窗户。纯熙荒落,春樱早殇。

    那便是他贫瘠的纯白色童年所拥有的一切了。

    男孩在桌案前抓耳挠腮,将塑料笔杆咬得变了形,终于在空白的横线上填充了一句“春人归不归”。

    落花春正满,春人归不归。

    男孩反复嘟囔着这几个字,实在想不起后面的诗句。他寻思着偷瞄一眼课本,却发现所有课本和参考答案都被拿走了,摔了笔在地上滚作一团发泄脾气。

    细白的花瓣从窗外飘来,停在男孩绵密的眉睫上。

    他闷闷支起身,对着新种的樱花树发呆。风动云开,看着玉枝琼梢上闲花落了一地,他在心里抱怨着那些酸臭诗人为什么要对着落花写出一堆洋洋洒洒的拗口文章,害得他整日里被那个明明没大他几岁的讨厌鬼强迫着埋头苦记。

    花谢了明年还会开,人走了还会再回来,有什么好难过的。

    正腹诽着,一辆高大的黑色车子从正门肃穆地驶入。

    树影后窥视的影子一抖,随即灵巧地埋入了窗沿下。

    他突然意识到有些风言风语可能会成真,这会顾不上诗人们写酸腐诗词的意义了,将那些撒气时揉成团的试卷一张张展平,奋笔疾书起来,拼尽全力将脑袋里的仅有的知识储备一股脑儿倒出来,将白纸填得满满当当。那些仓促的解答在心里浅浅掠过后便跌入了名为惶恐的无底黑洞中,如同那些无助的落英拂过暖春,便在泥泞的黢黑里抵达灭亡的终点。

    聪明的孩子早早嗅到了分离,开始拼命挽留。

    斜阳开始西沉,他终于完成了繁重的课业,立刻跳上窗台张望着外面的动静。

    万幸,车子还没有离开。

    可等了这么久,讨厌鬼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男孩越想越不安,最后烦躁地抓过那些厚厚的试题,离开了那间宛如巍峨囚笼的安全屋。

    “喂!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一声声带着嗔怒的稚嫩童音在陈旧的古宅中寂寥地回荡,然而只有长藤垂蔓的窸窣摇曳凄清作答。

    “你说过只要我把题写完,就不会跟他们走的!说话要算话的!”

    “你看,我把明天的都做完了!你不许回老头那里去!”

    “燕识鸿!你听见了吗!喂——!”

    男孩沿着庭院走廊孤寂地漫步了很久,迎风凋谢的春樱已将他的肩头没过,他却始终没有寻到人。

    野径深幽处,隐约传来轻微的响动。

    男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狂风却卷起落英千堆纷杂如絮,迷住他那双想要窥探的眼睛。

    他揉了揉眼,朝那粉影重重下一瞧,整个人凝固在原地,呼吸在那一刻凝滞。

    熟悉的腰身被人压在树杆上,熟悉的雪白腕子轻抵在宽阔的胸膛上,熟悉的鹤眸翻涌着陌生的柔情。

    紧接着,他听见两人隐没在春色中柔声交谈。

    “他又把你气到了?”

    “不过是又使性子不想学了。”

    “遇到这种事就和我说,我让父亲教训他,你不用受委屈。”

    “没事,都三年了,习惯了。”

    “别动,再让我抱会。”依偎的黑白影子微晃,“那件事是我牵连了你,这几年我一直都在向父亲认错求情。好在前天他终于肯原谅我们,答应把你从这里放出去。只要你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

    “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不用了,我发誓,一辈子都不用再来了。”

    “那他怎么办?”

    “你不用关心这些,父亲都安排好了。”两人额头相抵,黑衣少年深情地凝望着身下的人,说道,“小鸿,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白色的身影一顿,最后缓缓颔首。

    黑衣少年听罢,缱绻的眼神停留在春樱般的柔唇上几许,便痴狂地赋予它一个绵长而炽热的吻。

    男孩安静地窥视着这埋在深处的烂漫春意,震惊填满酸涩至极的心房,泪潮忽然就浸满了泛红的眼眶。

    是风动,吹散了他仔细护在怀里的所有试卷。待纸张如落花般怅惘地掉落在鞋边,黑色的墨水沾染了石阶上的青蕈,酸腐的诗句晕开了苦涩的墨花。

    折皱破损的页面上,只剩下清晰的一行:

    落花春已繁,春人春不顾。

    这次,卫迟没有和记忆里一样,像一只受伤的幼狮仓皇落逃。

    他就站在紫藤树下,死死瞪着那道黑色身影。

    黑衣少年似乎早已洞察到男孩偷看多时,正朝着他的方向投去高位者清醒而轻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