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声道：“元宵，为我取笔和纸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应是，随即走来一个书童打扮的半大少年，小心翼翼地扶起迟霁昀，又在他身后再加了几个垫子，铺开信纸，将笔递入他手中。江月沁心下酸涩。元宵是她八岁那年上元节与迟霁昀在上元节游玩时，无意救下的男孩。从前软乎乎的一团，如今也长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了。

    迟霁昀努力握住笔，屏息在纸中写下一个还称得上颇具风骨的“沁”字，提手又欲写时，笔却从颤抖的指尖滑下，在洁白的信纸上划出一道墨痕。迟霁昀苦笑。“罢了。元宵，来帮我写信。”

    元宵应是，提笔。迟霁昀眼中涌起柔情，启唇：“沁儿，今日得知你遇袭，我忧心如焚，才惊觉该给你留一封信道别了。”江月沁愣住，泪滴倏地滚落。他却继续道：“本欲亲自执笔，无奈病重，有心无力。让元宵代笔，还望沁儿莫恼。”旋即又低笑。“沁儿你看，这些年元宵的字可有长进？”江月沁记得元宵开蒙时，自己嫌弃元宵字太丑，闹脾气不肯教。还是迟霁昀拿云蕊酥哄了她许久，她才又答应。这些美好恍若隔世，江月沁却是再也不肯碰云蕊酥了。

    元宵耳尖红了红，继续写：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应当已不在人世，但还望沁儿不要伤心。我的一生虽短暂却无憾。出生靖王府，得与你自幼相伴长大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后值倾覆，我随先帝、父王与江伯伯北上征伐，平息战乱，庇佑一方百姓，也可谓是功业已成。寒毒渐深时，我也幸有余力护你无虞，心愿已遂，别无他求。我不愿深究中毒之事，亦不愿沁儿继续追查，被卷入无谓的纷争算计。沁儿乃我大邺大长公主与首辅之女，先皇最宠爱的云瑹郡主，自当张扬骄傲的活着，不必为我再避居云州委曲求全。我的余部将交给焕之打理，他会护你无忧。沁儿代阿昀哥哥好好活下去，可好？”温柔低沉的声音不急不缓，江月沁悲痛难抑，竭力压抑才堪堪隐住气息。

    末了，元宵问：“世子，元宵应何时将信送给郡主？”迟霁昀想了想，道：“待她用过晚膳吧。”这样他的离去就不会毁了她一日的好心情。睡前又珍珠开解，沁儿也能睡个安稳觉。他拧眉，自己终究还是让她伤心了。元宵收着信纸，复问：“您这些年写的信和为郡主笄礼雕的玉簪是否要一并送去？”江月沁这才注意到榻旁书案上一个半开的木盒中厚厚地垒着几叠泛黄的信纸，旁边还躺着一根莹润剔透，雕镂精致的玉簪。这些年，他竟日日为自己写信吗？他也没忘了出征前承诺的及笄礼物？他是如何默默做着这些，又独自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衰败，平静地接受将死的事实？她不敢深想。“何必拿着些旧物让她伤神？”元宵遗憾，转身见迟霁昀神色郁郁，疲态难掩，又想到世子晨起时骤然听闻郡主遇刺，咳血昏迷了大半日，连忙上前扶迟霁昀躺下。“世子早些休息吧。”他轻轻掩门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