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19 碧海青天夜夜心1

    他再次醒来,却是睡在广内宫自己的榻上。

    外面的雨还在浅浅地下着。毕竟是晚上了,凉意也越来越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外面泥土被雨珠卷起的味道,透过远处半敞着的月窗弥漫了上来,让人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烦躁和尴尬。

    头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晕了。身上的无力感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只是膝盖那里还是有些生疼。毕竟之前跪了那么久,低头去看看,还有些发肿。然而却是比在文源阁的时候要好得多了。

    文源阁……他愣了一愣。他险些忘了,极度的疲劳和紧张之后,他终究还是晕倒在那里了。

    她也果然是不肯留下自己的。

    他又低头检查了一下,敷在膝上的药膏,入目的颜色和扑鼻的香气都很熟悉。那是地方贡上来的上好的消肿败瘀的灵药。原是给她自己用的。可是他总是调皮,常常不是碰肿了这儿就是磕破了那儿,所以大部分都被他用光了。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如今除了感情,她待自己倒依旧是什么都不会吝啬的。

    见他醒了,一旁伺候的人便连忙去了正殿禀报。很快,容千青和温敢言都赶了过来。

    见他已经是没什么大碍了,两人便告诉他,是文源阁派人将他送回来的。并且,他们很高兴地告诉他,他的禁足也被解除了,一应守卫都撤走了。

    他跟了长公主走的时候,一宫的人都是又是吃惊又是担心的。后来过了好久,他才被送了回来,又跟了人过来传旨说日后他的起居生活一切依宫里规矩正常办理,大家这才知道他虽然受了些伤,但好歹算也是达到目的了。

    然而不管是不是发自肺腑的,毕竟面子上大家都是替他高兴的。

    容千青起初担心的是他擅自闯进正殿,拦下了皇后和长公主,又跟着去了文源阁,自己便又平白生了个管教不严的罪过,多少是要落下责任的。万一事情不成,依皇帝的性子,指不定又是要怪罪自己的。心里便不由得嫌他多事,怪他莽撞。如今他总算是回来了,而且皇帝不仅没生气,还宽宥了他,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自然也不好再埋怨他,只得一面替自己庆幸,一面又暗暗嘱咐自己今后一定要多上心。

    温敢言显然是最替他担心的人。听说柳臻跟随长公主去了文源阁,他便急得什么似的。一会儿派人去打听,一会儿又去求容千青想主意。

    文源阁里外人进不去,没法儿打听那是自然的。况且容千青比他还急。但他明白这事情别人是插不上手的,因此也只能劝他先别着急,两人只干坐着等消息。

    好不容易柳臻被送回来了。看着他身上的伤,人又是昏迷着的,温敢言一改往日的稳重,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宫侍们扶他躺好、替他擦洗收拾,把容千青看了个暗暗称奇。

    毕竟是深宫,又同是伺候皇帝的侍君,这种手足情深的事情,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瞠目结舌之余,容千青还得出去招待过来传旨的人,便只留了温敢言一人在里面忙着。

    当一切安静了下来。容千青回了自己的正殿,便忍不住坐在那里替柳臻感慨:虽然她是个平日里面子冷、说话又严苛的人,但在对待他这事上,也真是已经宽容了太多太多。

    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换了别人,怕早已是死了无数遭了。便是自己,也必然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只是柳臻除外。起初那么生气,也不过是被禁足了而已。如今却只两月不到的时间,竟就完全脱了责任,与他人一般无二了。

    这自然是为了顾及身边这么多张嘴。她不得不这样。他这样想。

    毕竟宫里每个人都睁眼看着的呢,柳臻把事情做得太绝太过分了。到了这个份儿上,再一味地过分偏宠,光是别人的议论,她也承受不了。

    就算她承受得了,柳臻也承受不了。

    不过就算柳臻如今醒悟了过来,肯去认错求饶,她那样的人,心里的气,怕是一时半阵儿也消不干净的。

    所以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他其实很明白。他常常会把她身边的人自动圈成两部分。

    一种是她心里的。比如说皇后他们。她肯纵容他们毫无顾忌地出主意,做事情。出了错她不会怪罪,得罪了别人她会帮忙想办法,有了麻烦她会替着顶着。

    他们在她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而且这种际遇也是从来不会变化的。

    那不仅是一种偏爱,也是一种信任。怕是没在她身边待上个十年二十年,不会肯给的。

    不过倒也奇怪,他们也都是心里有数儿的人。他们就是会很少犯错儿,也不会惹麻烦。

    毕竟,在他们本身的行为作为标准的这种制度下,他们又会有什么失误可言呢。

    另一种,只能算是她身边的。

    温敢言和韩嫣他们,便是这种的。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优秀。相反的,在他眼里,这几个人,个个优雅俊秀、玲珑剔透。即便是那个平日里总是默默不言的温敢言,一身的幽怨也丝毫遮不去满腹的城府。只不过他总是自恃修养、比较内敛罢了。

    也只是因为他们年轻,资历浅。不出几年,被看出好了,得宠也是必然。

    只自己,好像总是在两个回合之间打转儿。

    连他这么脑袋清楚的人有时候都会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拨儿的。

    她欣赏自己、爱护自己的时候,自己便像是前面那一伙的,从内往外都幸福舒畅着。然而她跟自己生气的时候,自己却又好像是后面那一伙儿的,只那眼神里射出来的寒意便能让人心怯无比。

    她总是说不喜欢自己刻意营造的与她之间的那种距离感,可是她又什么时候用心替自己考虑过,若是不那样做,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然而她待柳臻却是有些教人想不通的。

    她是喜欢他这种性子不假。看宫里常年得宠的惠侍君、安侍君就知道。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清淡。他虽然没见过她做太子时最喜欢的那个侍书,但毕竟是她念念不忘的,因此也听旁人说过,据说更是淡得快不食人间烟火了。

    然而柳臻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叛逆和顽皮,却是一眼看去便昭然若揭的。不仅是他年龄小,还因为他就是不懂事,先天的性子使然。

    这是一种听起来看起来都很美的童真,同时却是宫里最大的忌讳。

    所以他看到了,或是听说了柳臻所为的种种,便不免在周遭人的悄声议论中,暗自奇怪,也不禁有些替他担心。

    如今事情竟出人意料到这个样子,他也不得不在在意外以外,暗暗感慨果然是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凭借直觉,也凭借对她的了解,他却总觉得这事情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