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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10

    个自鸣钟。那边放着一张方桌,几张椅子,中间放了一个大铜煤炉,上面墙上一幅绢笺对子,旁边壁上一幅细巧洋画。炕上是宝蓝缎子的铺垫。只见一个跟班的走来,穿件素绸皮袄,一个皮帽子遮着眉毛,后头露着半个大发顶,托着茶盘,先将茶递与聘才。聘才道:“奶奶前替我请安。”

    跟班的尚未回答,富三道:“今日你嫂子不在家,回娘家去了,你今日就在这里吃饭,咱们说说话儿。”聘才连忙答应,又问:“贵大爷今日可来?”富三道:“不定。昨日听他说有事,要到锦春园求华公子说情,谅来此刻去了。”聘才听说锦春园的华公子,便问道:“我正要问那个华公子。”就将那路上看见的光景,车夫口内说的话,述了一遍。富三道:“赶车的知道什么!这华公子名光宿,号星北。他的老爷子是世袭一等公,现做镇西将军。因祖上功劳很大,他从十八岁上当差,就赏了二品闲散大臣。今年二十一岁,练得好马步箭,文墨上也很好,脑袋是不用说,就是那些小旦也赶不上他。只是太爱花钱,其实他倒不骄不傲,人家看着他那样气焰排场,便不敢近他。他家财本没有数儿,那年娶了靖边侯苏兵部的姑娘,这妆奁就有百万。他夫人真生得天仙似的,这相貌只怕要算天下第一了,而且贤淑无双,琴棋书画,件件皆精。还有十个丫头,叫做十珠婢,名字都有个珠宇,都也生得如花似玉,通文识字,会唱会弹。这华公予在府里,真是一天乐到晚。这是城里头第一个贵公子,第一个阔主儿。我与他关一点亲,是你嫂子的舅太爷。

    我今年请他吃一顿饭,就花了一千多吊。酒楼戏馆是不去的,到人家来,这一群二三十匹马,二三十个人,房屋小就没处安顿他们。况且他那脾气,既要好,又要多,吃量虽有限,但请他时总得要另外想法,多做些新样的菜出来,须得三四十样好菜,二三十样果品,十几样的好酒。喝动了兴,一天不够,还要到半夜。叫班子唱戏,是不用说了,他还自己带了班子来。

    叫几个陪酒的相公也难,一会儿想着这个,一会儿想着那个,必得把几个有名的全数儿叫来伺候着。有了相公也就罢了,还有那些档子班、八角鼓、变戏法,鸡零狗碎的顽意儿,也要叫来预备着,凑他的高兴。高兴了便是几个元宝的赏。有一点错了,与那脑袋生得可厌的,他却也一样赏,赏了之后,便要打他几十鞭子,轰了出去。你想这个标劲儿,他也不管人的脸上下得来下不来,就是随他性儿。那一日我原冒失些,我爱听《十不闲》,有个小顺儿是《十不闲》中的状元了,我想他必定也喜欢他。那个小顺儿上了妆,刚走上来,他见了就登时的怒容满面,冷笑了一声,他跟班的连忙把这小顺儿轰了下去,叫我脸上好下不来。看他以后,便话也不说,笑也不笑,才上了十几样菜,他就急于要走,再留不住,只得让他去了。还算赏我脸,没有动着鞭子。他这坐一坐,我算起来,上席、中席、下席,各色赏耗共一千多吊,不但没有讨好,他倒说我俗恶不堪,以后我就再不敢请他的了。他有一个亲随林珊枝,真花八千两银子买的。”聘才听了,点头微笑,说道:“这个阔公子,与他拉交情,是不容易的。”富三道:“难,难,除非真有本领,教他佩服了,不然,就是巴结到二十四分,这个人是最喜奉承的。”说到此,便已摆上饭来,一壶酒,四碟菜,一只火锅。富三道:“今日却是便饭,没有什么吃的。”二人对酌阔谈,聘才听得里头有些娘儿们说话,说得甚热闹,不一刻就像两人口角,有些嘈杂起来,还夹些丫头、老婆子解劝之声,又有些笑声。

    富三欲待不管,因聘才在此,听得不好意思,便走了进去。

    聘才静听,只听得出富三声口,说”有客,有客”的两句。那些女人说话就略低了些,疏疏落落的犹有些牵藤蔓葛。富三走了出来,与聘才喝了一杯酒,里头又闹起来。

    富三坐不住,又跑了进去,这一回闹得很热闹,就富三进去,也弹压不下,倒越闹得更甚。又听得富三嚷道:“你们也替我做点脸儿,不是这样的。”又听得一个娘儿们,带着哭带着嚷的,就是说话太急些,外边听得不甚清楚。

    聘才无心喝酒,也不便问,先要饭吃了。富三又出来,聘才看他心神不定,便告辞了,又谢了饭。富三见聘才已经吃饭,里头又闹得这样,便也不好留他,只得说道:“今日简慢极了,别要笑话,内人一出门,这些人就没有了拘束,乱吵起来。”

    聘才也不好答应,一径出来,富三送出大门,看上了车方回。

    聘才又到贵大爷处,没有在家,投刺而去。聘才在车里想道:“前日戏园里,蓉官说他青姨奶奶、白姨奶奶打架起来,摔这样,砸那样,我当是顽话。今日看来是真的了。”回去尚早,出了城,打发了车,又从戏园门口,各处逛了一逛而回。

    日子甚快,过了几日,不觉到了年底,梅宅自有一番热闹。

    李先生也散了学,时常出去,找些同乡同年聚谈消遣。到了除夕这一天,聘才、元茂在书房闷坐,大有作客凄凉之感。少顷,子玉出来对他二人说道:“昨日听得王母舅于团拜那一日,格外备两桌酒请我们,还有孙氏弟兄。”元茂道:“我是不去的,我又不是同乡。”子玉道:“那不要紧,一来是王母舅单请我们的,又不与他们坐在一处;二来也是庸庵的意思,你若不去,就大家无趣了。”聘才笑道:“若果如此,那一天可以见着琴官的戏了。”子玉一笑,道:“我还有一点事。”说罢进去了。

    晚间李性全回来,进门时已见满堂灯彩,照耀辉煌。望见大厅上,梅学士与夫人及子玉,围着一群仆妇,在神像前上供。

    急忙来到书房,见书房中也点着两对红烛、四盏素玻璃灯,元茂上前叩了头。聘才也来辞岁,性全连忙还礼,即同了他们到老师、师母跟前辞岁,士燮挡住了。颜夫人即吩咐子玉出去叩贺先生,梅学士即领了子玉,来到书房,彼此贺毕,便摆上酒肴。

    梅学士恭恭敬敬与性全斟了酒,性全连称不敢;又要与聘才、元茂斟酒,聘才连忙接过酒杯,自己放好了,依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