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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航的弹道

    1942年5月4日夜,中国云南,保山。

    自太阳落山之后,李顺水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石龟,借助夜之神赐予大地的第一抹阴沉,他在护城河水中默默潜伏了四个多小时。鼻孔以下全部浸没,细缓水流如母亲之手温柔按摩着每寸肌肤,但这感觉却并不好受。

    河水源自山泉,本该甘之如饴,此时却咸腥无比,那是人血被稀释后的味道。

    白天,隶属于日本帝国陆军航空兵第五飞行师团的十多架三菱九七式重型爆击机狠狠蹂躏了古城保山,被500公斤航弹爆炸扯碎的人体如雪花般散落在县城的每一处角落,商铺和民居的檐角挂满断臂残肢,鲜血染透红土。人们死后也不得安生,血肉被气浪掀起,拍落,又再度掀起。

    入夜,一洼洼血泊汇成血溪,潺潺注入依山而下的无名河。李顺水一时体会不到山河变色,却能尝到山泉变味。www.

    距河岸一丈之遥,小怡圆睁却失神的大眼睛正对着他。弹片削去了她半片肩胛,失去青春活力的胴体浸泡在血污中,却并不妨碍伏在她死去躯体上吭哧泄欲的男人行禽兽之事。

    就在八个小时之前他才刚刚认识小怡,一位土生土长的云南妹子,家境殷实,知书达礼,战前在上海进修过西医护理,长得似个冰美人,一旦攀熟就露出古道热肠的真性情。

    战争中结下的情谊更能应证那句“萍水相逢”。若不是师部有令,将一批伤病号送到保山县城医院,他也无缘结识人生中第一位异性朋友。然而,这段友谊仅仅维持了八个小时,他便永远失去了她。

    正在施暴的军人,并非空降而下的日本鬼子,而是地地道道的国军。和李顺水一身黄军装不同,他们身着蓝绿军服,头扣法式亚德里安盔,雪白的绑腿已沾上层层血污。可惜,那些血污并不是同日寇作战留下的。

    大轰炸持续了整个白天,日军在战报中吹嘘摧毁了**军的军事重镇和集结点。实际情况是,手无寸铁的万余保山百姓成为炸弹下的无辜亡魂。

    日军飞机前脚刚走,滇军“息烽旅”后脚便呼喇喇开进城来。医院被大半炸毁,可没人理会呼援求救的灾民。士兵们愚昧贪婪的眼睛瞅着钱庄、商号和死人衣袋中的财物,还有茫然无措的年轻女人们。好端端一座县城被日本人炸成了死城,又被趁火打劫的匪军抢成了白地。当后续进城的部队发现无利可图时,干脆放火烧屋,寻不见女人的兽兵,竟连女尸也不肯放过。

    滇军的摩托化程度很低,但多少也配备了几辆运兵卡车。趁着不远处引擎震天响,李顺水刺溜溜钻出河面,蹑手蹑脚从背后摸近了奸尸者。

    仇恨总是杀戮最好的伙伴。除了手中那支膛线快磨平的“老套筒”,他没有更趁手的武器。用枪托砸碎那畜牲的后脑勺是最便捷效率的做法,但他选择用枪带勒紧对手咽喉,慢慢观察猎物在窒息中绝望的眼神。

    正在糟蹋小怡尸身的军人后衣领被一股奇力拽起,紧接着后背处传出膝盖顶断脊椎的咔嚓声,没等他喊出痛来,一条皮制步枪带阻断了呼吸。

    奸尸的滇军士兵脖间青筋暴突,颈动脉如蚯蚓般抽动,眼白被血丝填满,套着破烂草鞋的脚跟在湿土上挣扎着蹬出两条浅壕。他用目中余光恶狠狠斜视着李顺水,牙根咬的咯咯作响。直到断气的一刻,这家伙的整个身子才松弛下来,李顺水感到手头一轻,也许是那罪恶的灵魂飞走了吧。

    有这股子狠劲,撒在鬼子身上多好。李顺水松了枪带,蹬开尸体,泄愤的同时也为这名军人感到不值。他杀死的是个不太称职的士兵,随身武器弹药也不知所踪。

    然而,接下来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小怡。身为护士,她必须将一头秀丽长发盘起,但炸弹气浪又将盘好的长发打散了。刘海儿被血渍粘在一块儿,年轻的眼睛漠然对着战云翻涌的夜空。小怡浑身血污,脸蛋儿却出奇的干净,连死神也不忍去玷污她。

    云层中传来沉闷的飞机引擎,听着像是朝缅甸方向去的。也许是“飞虎队”那帮美国牛仔,可惜他们来得太迟了,救不了小怡的命,也救不了保山城一万多老百姓的命。

    五月的滇西气温正在升高,万具尸骸迅速腐败溃烂,尸臭比硝烟味播散的更快。再美再善的姑娘,终究也逃不过在万人坑中朽烂的命运。他鼻尖酸楚,肝腑中涌出无休无止的痛,却不知该如何排遣。

    “旅座有令,金银细软全部带走,不能留给小鬼子……”远处隐隐约约飘来传令兵的声音,而后是军用吉普特发出马达轰鸣,那是高级军官才配享用的座驾。

    长官的到场并没能拖慢手下士兵**掳掠的步伐,针对保山县城有计划的灾后劫掠仍是有条不紊进行着。不能留给小鬼子,焦土抗战吗,呵呵,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心念一动,朝吉普车的方向瞥了几眼,又摸了摸手中那支老套筒。

    不论这位旅长大人出身来历如何,是黄埔还是保定还是留洋,他纵兵施虐,在李顺水心里已被判了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