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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那占据他身体的人,是谁?

    此子目放精光,眸色狡黠,绝非大姐木莲口中咒骂的那个好逸恶劳,痴迷赌博的不成器的弟弟。这人竟用他的身体,远去云梦三山四湖,拜入帝师阁,简直是对他这个少教主最大的侮辱!

    白霜序手脚并用爬起,一心想追上刚才那个人,却忘了自己断了一条腿,越着急,手脚越不听使唤,一脚踩空,从山上滚了下去。坡陡且高,下方荒僻,并无炊烟,叫他摔得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不知昏睡多久,四周长草间一片漆黑,只有未死的秋蝉,偶尔几声有气无力地干嚎。

    白霜序吃力地睁开眼睛,撑着手肘正要起身,耳边却传来尖锐的风声,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令他下意识伏地。只觉头顶一凉,没膝的红花檵木被斩平,不远处传来坠马声,以及牲畜死前悲绝的嘶鸣。

    这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刺杀,杀手训练有素,一击动手,利器从脖颈插入,鲜血喷涌,腥气极大,白霜序侧身卧地,将身子尽量掩在草木之下,两眼炯炯注视前方。

    死的是个男人,侧脸向着他,约莫四十岁上下,中原人长相,头戴青黑色幞头,身着藕荷色织金宽袍,口中镶有一颗金牙,两颊横肉下垂,一脸富贵。

    尸体未死透,四肢仍在抽搐。

    两道脚步声急奔过来,白霜序大气不敢出,闭眼听人抽刀探草,怕死不透,竟预备分尸。钢刃贯穿椎骨,却不是杀猪宰羊般地砍打,而是运用内力振刀,尸体霎时爆裂开来,筋肉皮骨崩散,恰有一只手臂落在跟前。

    断手的腕间缠着菩提念珠,尾部的红线上还缀着一只金镶玉笑弥勒,东传佛教在北地和江左风靡,西南并不时兴,这都是走商爱戴的饰物。

    山贼劫财?

    不等白霜序多想,血水淌过来,直至口鼻前,放在过去,何须惧这些贼子,但而今却是不敢不忌惮,需等那两杀手收尸完毕。好在自己从前见过不少死人,亦曾手染鲜血,倒是无碍,只是未曾想,身后草动,竟是木香寻了过来:“二哥,你怎地又想不开……”

    白霜序一把捂住她的嘴。

    两个杀手齐齐望来,当中一人将手中弩机对准附近的紫荆丛,空放一箭,白霜序听声辨位,绕颈锁喉,将蹲身的木香放倒,箭头几乎擦着鬓发飞过,钉在不远处一棵樟木上,入木三寸,凿穿拇指宽的洞。

    若是打在人身上,便是血窟窿一只。

    更糟糕的是,箭头扫平杂草,露出内脏与死人头颅,死不瞑目的商人直勾勾盯着草间的兄妹,惨白的脸上怨气浮生。

    木香浑身僵硬,胸腔抽动,白霜序手掌不敢用力,怕给她憋死过去,但稍稍松手,却又盖不住她喉管中发出“嗬嗬”的抽泣声。他只能死死将小姑娘的脑袋按在自己心口,屏息听着两个杀手离自己十步、七步、五步……

    “你先把尸体处理掉,附近有个寨子,勿要节外生枝。”

    杀手以手示意,分走一个,剩下的那个不再空放□□,而是将机身折叠,挂在腰间,改握持长刀,沿着杂草一寸一寸扫划。

    别说趁手的工具,便是能做剑使的树枝也没有半条,白霜序绝望,犹豫三息之后,当长刀刺过来时,是扑身将木香挡住,还是先将她推出去……冷汗顺着下巴滚落,他却顾不得擦,木香额头一凉,如梦初醒,颤巍巍把手探进袖口,用肘部在白霜序肚子上顶了一下。

    “二哥。”

    她张嘴,无声说。

    白霜序低头,发现她手里捏着的,正是早间自己托她带给木棉的弹弓,夜里出来寻人,木棉担心她害怕,便给她壮胆防身。

    “别回头。”

    两手指比划了个疾行的动作,白霜序捏住弹弓,默数三数,大喊道:“跑!”

    木香使出吃奶的劲儿,刨了把土,混着泥根草叶向前抛,转身即跑。

    四下无灯,只有一轮天月和杀手秉持的一支火烛,纵使夜视上佳,依然昏惑不清,恰逢这几日未雨,泥地干涩,乍然飞起的泥粒叫那杀手误作暗器,慌忙用刀挥舞躲避。他们今次要杀的人,在江湖中地位不低,虽然潜伏二十里突袭得手,但难保身边没有接应的漏网之鱼,不得不打起十成精神。

    “呼——”

    白霜序拉紧弹弓,一粒石子打中右眼,一粒石子击向膝盖。

    眼球爆裂,杀手捂着眼眶,单膝跪地,疼得龇牙咧嘴,白霜序迅速转身,拖着断腿又蹦又跑。木香看他脱身,忍不住回头去扶,却没留心,一脚踩空。

    “啊!”

    白霜序扑上去,紧紧抱住她的身子,两人沿着草坡向下滚。冲势太强,附近的红花檵木几乎呈碾压状应声折断。

    木香死死咬唇,颤抖着手去摸他的后背,生怕摸到胸骨的断刺。白霜序没有让她得手,杀手几个腾身起落,已然追来,他咬牙将小丫头推开,自己倚着大石头,用力撑了好几次才稳住身形。

    听见抽气声,木香头皮发麻,右手掌还维持虚张的模样,但伤痛已不言而喻。

    “他必须死。”

    白霜序眼里露出狠戾,他不是给眼前的小姑娘做心理建设,而是给自己下的死命令,如果此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俩。

    嗓子眼干得如火燎,他哑着声问:“有没有什么地方……”

    木香虽然害怕,但始终攥着他的手指没松开手,她觉得哥哥从乱葬岗被抬回来后,隐隐有些不同,于是深吸了口气,指了个方向:“前面,有个废院。”

    杀手追至,伸手抹了一把石头上的血,血中余温仍存。

    他挑开杂草,沿着地上凌乱的脚印追索,一直追到一间荒废的旧院。原主人离群索居,将其建在山坳后方,离山顶的寨群有一段距离,眼前院墙毁坏过半,一口落满枯叶的老井,其上飞舞着细密的蚊虫,几间残破的吊脚楼,黑得不见光,犹如鬼屋。

    秋风穿堂过,发出呜咽的悲声,一扇竹窗落下,将他吓了一跳。

    “出来。”

    杀手一边放话,一边贴着墙翻入偏屋,屋里蛛网满布,蛇虫受惊从倒地的柜箱中四散而逃。撑窗的杆子就落在脚边,已摔成两节,不过是朽木经不起岁月,所以被风摧折,才致使方才那扇窗户摔打下来。

    屋里了无生气,他翻了一遍,得出这个结论,又换到下一间。

    统共三间屋子,却并无所获,一个断腿的残废,一个不足十岁的丫头片子,该是跑不远,也不可能在他搜索时快速转移。

    究竟躲到了哪里?

    他回到院中,吹燃火折子,在井口燎了一圈,除了几只野兽枯骨,也并不见踪迹。他接到的指令是一个活口不留,不斩草除根,绝不离去。

    莫非会遁地术不成?

    杀手吹灭火烛,预备假装离去,再伏在四处守望,他不信两个没有经过缜密训练的普通人,能在天亮前都不露一点马脚。就在他转身时,残留的火光映照在木楼石基上,不起眼的拐角处堆放着不少刚割下的秋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