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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病根

    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相会,踏的是鹊桥。

    章禾林逸锦的缘分,全靠着霍扬。

    二零一一年,夏。

    出门前太阳斜斜坠在西天,像一只金铃铛,晃得人头脑昏聩,空气里的潮湿闷热,仿佛把人当成鸡鸭鱼装进了一次性保鲜袋,聚起水珠雾气热腾腾,所有的生机都死了一样。

    出租车司机根据提供的地址,在热浪里打转方向盘,最后停在一处小巷口。

    猛地从凉飕飕的空调车闯进大蒸笼,章禾抬手擦一把额头上霎时沁出的汗,暗骂句脏话,霍扬这个小子出门不看天气预报吗?逼近四十度的桑拿天抽了疯把她喊出来,说什么新开了一家网咖,网速快得坐火箭,游戏多到数不清,老板还是年纪轻的寡妇,条靓盘顺不像话,生意火爆得很。

    好不容易兄弟托兄弟,关系搭关系,才预约了两个位置,一睹老板芳容。

    章禾听了无语,女老板美不美,关她什么事?但还是哼两声应了他。

    谁叫家里的日子太清闲,总要自讨苦吃?

    巷口路标牌发旧,贴在青砖墙上的黄铜片边缘生了锈迹,刻着“新南巷”三个字。

    眼前小巷仿佛一根带鱼刺,岔口多得眼晕。

    霍扬给她的位置描述,含糊不清,印象派作家的字句,生怕人看懂他的用意似的。

    正要打个电话让他出来接,天色陡然转为灰色,哗啦啦从十万米外往下泼雨,脚边的土路沾了水,变成泥泞坑,噗呲噗呲溅水花。

    暑天的气候难预测。

    章禾用手掌遮着头顶,丝毫没有用处,头发连带着衣服湿个透,眯着眼睛在昏暗雨帘里左右环视,迈开腿跑两步到一处房檐下,鞋面脏地不能再穿,带起的泥水全裹在小腿肚上,像一尊未干的泥雕塑。

    困在一块三角地,雨水张牙舞爪试图探进来,她几乎紧贴着墙根,方砖的棱角硌着后背。

    电话无人接听,这小子到底在忙什么!搞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霍扬呀霍扬,没一次办好事!

    大约过了五分钟,雨势愈发大,伴随着雷声轰隆隆,一道闪电将天穹劈两半。

    银灰色的面包车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驶来,雨刷器上了发条似的摆,不要命的摆,“唰”地刹车,轮胎恰好陷在泥潭里,激起半米高的浪,甩出去,章禾下意识再后退,却已经无路可退,只得象征性动了动脚尖。

    车门开了,先是一把宽大的黑雨伞从车厢里顶出来,雨水瞬间噼里啪啦砸过来,像是非要将这把伞砸落,但它被人握得稳,老天爷的恶趣味扑了空。

    接着一双黑色帆布鞋从车里跨下来,白色的鞋边本来不染尘埃,像高山的雪一样,转眼间便污浊——尽管视线受阻,但章禾因着无聊,全服精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场景解闷,还是看得清楚。

    年轻的男孩,穿着灰色短袖帽衫,刚一下车,半边肩膀被雨打湿,浅灰色晕染成深色,比天上大朵大朵的乌云还要深。

    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拎着很大的行李包,看起来重量不会轻,他整个身子往一边倾斜,走得越近了,甚至看得见手臂上青筋暴起。

    身边跟着一个中年女人,同样手里没闲着,很费力,还要时不时招呼在水坑里蹦蹦跳跳捣蛋的小女孩。

    “点点,好好走路!”

    小女孩的黄色小鸭雨伞是这个灰蒙蒙巷子里唯一的颜色。

    车里驾驶座的男人朝着他们喊一句:“我先去停车!”

    大包小包的东西,也许他们是新搬来的一家四口。

    章禾看着他们在雨中穿行,虽然算不上从容,却透着一种温馨,与此时孤苦伶仃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姐姐你没有雨伞吗?”

    小女孩重重踏进泥坑,溅起来泥点子,逗得她咯咯直笑,她注意到了章禾,跑来角落里,仰着头问她。

    大人显然对她的这种行为感到无奈,那中年女人和男孩都停下,转头看过来。

    “呃”章禾不知该如何作答,被小女孩的家长盯着,仿佛有一种她要拐卖小孩被人当场抓住的心虚。

    “点点快走了,一会该感冒了”,女人一边催促着,一边小心迈着步子避开泥坑往前走。

    那男孩却不一样,他侧过身,朝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牛仔裤湿了半截,泥沙粘在上面,一粒一粒。

    周遭本就阴沉,突然被人挡在身前,更加遮住了视线,雨天独有的潮湿味和清冽的洗衣液味道混合钻入鼻腔,特别的气息让坏天气也变得温柔,大雨入耳也成丝丝弦音。

    章禾抿着唇不说话,眼睛却胆子大,用尽了力气睁着眼去看他。

    意料之外的好样貌。

    额前一层短碎发,清爽利落,垂着眼,眼皮上浅浅几道褶皱折痕,不算传统的双眼皮,却如水波荡漾般韵味深长,鼻峰线条凌厉,嘴唇发白,平添了几丝清冷,拒人千里外。

    他把雨伞向另一边稍移:“跟哥哥一起?”

    小女孩仍是欢欢喜喜,牵住她哥哥的衣角,将伞推到章禾面前:“姐姐,我的伞借给你”。

    章禾看得出了神,反应过来已容不得她拒绝,他们很着急似的便转身离开,绚丽明艳的黄色辗转到了她手掌心,还以为是十分钟前的炙日光落了下来。

    暖洋洋,不自觉浮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浅笑。